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前往人间》作者:流亡 文案: 前言:本文是前阵子重温甜池子的被致郁产物,妥妥的暗黑料理,没有心理承受能力的小伙伴别看,我是说真的。 正经简介:一个穿越了的苦逼如何在苦逼的现状下一边苦逼一边励志,最终四大皆空的故事。(你滚)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传奇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骆深(罗阿),楚申 ┃ 配角: ┃ 其它:暗黑料理   第1章 上篇   骆深是在篝火炙热的烘烤感中被惊醒的。   那感觉很难形容,他似乎是在一片很黑很黑的地方沉睡了许久,然后突然醒来,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近到吓人的篝火,跳跃的火苗甚至撩到了脸上,烧灼的刺痛令他本能的想要惊叫,结果张开嘴,却只发出一串呜呜哇哇意义不明的叫声。   旁边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个婴儿,一只大手捉着他的双腿,将他的小身体倒提在篝火上方,篝火旁或坐或站着好几道人影,在一片嘈杂刺耳的哄笑声中,妇人的哀哭声显得格外清晰,骆深看不见对方的样子,但却猜得出,多半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了。   哪怕是身处如此糟糕的境况,他也并不怎么惊慌,最初的惊诧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能够再一次睁开眼睛,已经像是在做梦了。   他终于被从篝火上拎开,随后被极为粗暴的丢飞出去,对于婴儿脆弱的肉体而言,这一下几乎令骆深的脖颈被甩断,万幸一双手臂及时接住了他,才没令他刚睁开眼就又一次夭折。搂住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脸颊贴上了一对柔软的胸部,头顶上方响起细小的话语声——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但应该是在安抚他,比如没事了,妈妈在,乖什么的。   骆深费力地瞪大眼,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对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饿了,将他的脑袋托起来,拉开衣襟,凑到一只饱满的乳【房边……骆深愣了三秒钟,颇为纠结地看着那只似乎不怎么干净,有些灰垢的乳【房,接着默默别开了眼。   ……这个难度有点大,他还需要适应一下。   头顶上又响起哭哭啼啼的话语声,骆深的心情有点复杂,按照二十一世纪地球的术语,他这是穿越了?这地方难道是中国古代?可这些人说的语言音节十分古怪,衣着的话,嗯,都挺破的,基本都是几片布包着重要部位……这该不会是原始社会吧?   胡思乱想中有人亲了亲他的脑门,接着又是脸蛋,骆深顾不上惊悚,瞪大了眼看着凑近的那张脸……然后他思维停滞了三秒钟,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词——美人。   哪怕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也无法遮掩这张脸纯天然的美丽程度,五官搭配的堪称艺术品,此刻红肿着眼睛,也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诱惑力。这样的女人完全是红颜祸水的典范,理应锦衣玉食养在金闺当宝贝,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骆深很难理解,要么是这女人的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这里的男人审美观有问题,反正在他看来,满分十分,这女人至少能打九分。   女人抱着他蜷缩在篝火外围的角落,气温很低,但借着篝火传来的温度和女人身上的体温,被搂在怀里的骆深并不感到多么寒冷,或许是婴儿身体的缘故,很快他便觉得十分困倦,眼皮也渐渐耷拉下去。   他睡着了。   在梦里他想起了穿越前,准确来说是死之前的事情:公司前景无亮,他决定关张止损,虽然还没到退休养老的岁数,但一时之间他也没心情再开新事业,便准备好好歇息一段时间。这么多年在外打拼,父母已经年迈,心中感觉十分亏欠,也想趁着这功夫好好陪陪他们……却没想偏偏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到车祸,遭了无妄之灾,万幸他早在与前妻离婚时就立好遗嘱,总不至于叫二老再为了他留下的那点钱财去与人撕扯……但伤心肯定是难免的了。   说实话,骆深不是个多么重情的人,想到自己死后父母的境况,也只令他消沉了一阵子,醒来之后天已经亮了,他很快又恢复了精神,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应该是个类似于山道的地方,两旁是崎岖不平的山岩,而他们这伙人就驻扎在山路的正中央,不过骆深观察了一早上,也没见有任何人经过,所以他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是很确信。另外从服饰看这应该是古代,虽然所有人都穿的破破烂烂,但那衣料看得出是棉麻编织而成,不是原始社会那种兽皮衣。尤其是他母亲身上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凭借手感,骆深敢断定这是丝质的,而且是上好的丝锦。   这样一群人,在这样一个地方,骆深脑补出了各种山贼劫母之类的剧情,所以说语言不通真是大问题,那些人叽哩哇啦他也听不懂,只能靠猜的。一整天下来,这群人哪也没去,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原地睡觉发呆,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个人轮流出去,也许是在等待什么。   到傍晚,篝火又被点燃,骆深的母亲背着光,扯开衣襟给他喂奶。这一回骆深没再矫情,他是真饿了,看这条件也没可能找什么米粥,不吃就只能饿死。他闭着眼睛嘬着奶【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一整天,这群人,居然没吃过东西!?   骆深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这股不安在第二天上升到了警惕的程度,骆深缩在母亲怀里,敏锐地觉察到其他人看他们母子的频率明显比昨天要高了许多。那眼神不是在看人,而是饥饿的人看见了肉,垂涎无比,但却又有些舍不得吃……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骆深无可抑制地感到焦躁,他一个婴儿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语言都不通,连对母亲示警都做不到,而且就算是逃,他母亲一个弱女子,带着他这个累赘,成功逃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无论如何,白捡了重活一次的机会,骆深一点也不想死,还没被真的拎上油锅,他就绝不会放弃。他认真观察这群人的一举一动,寻找最合适的逃跑时机,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第三天的下午,负责轮流外出的人突然提前跑了回来,表情十分激动,而原本懒洋洋躺在篝火堆旁的其他人也好似嗅到了肉味的饿狼一般,一个个机敏无比地跳将起来,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片刻,随后分成了两拨,分别从两个方向离开,只留下一个腿上有伤的男人留下来看守骆深母子。   骆深知道,机会来了。   确定那些人已经真正离开了一小段时间后,骆深猛然扯开嗓子嚎哭起来,负责看守他们母子的那人警惕地望过来,见他母亲并没有异动,而是有些慌乱地安抚着怀中的骆深,眼中的警惕才稍微退去。过得片刻,骆深越哭越响,那人不耐烦地冲他母亲吼了一句,还举了举手上的刀,吓得她连忙用手来捂骆深的嘴,骆深挥拳蹬腿,嚎的更加大声,心中只希望这女人不要太蠢,死到临头还不知拼命,有句话不是说叫为母则强,他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女人身上,没有她,他一个婴儿该怎么活?   留守的那人果然被激怒,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走过来,用刀指着女人的头,恶声恶气骂嚷,骆深眯眼计算着距离,猛然使出全力向外一扑,小小的身体不偏不倚挂上男人受伤的那条腿,小手用力在伤口处抠进去。   这一下毫无预兆,男人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挥起手中刀就要往骆深劈下,那女人终于醒悟过来,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双手死死攥住了他握刀的手腕。骆深狠命在对方的伤口处抠挖,逼得男人站立不稳向后栽倒,抓着他右手的女人也被带着向前扑倒,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男人用另一只手撕扯她的头发,想要将她从身上扯开,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骆深在地上爬到男人头顶旁,手中抓了一块带尖棱的石子,用力刺进男人的左眼。   男人痛地松开手去捂眼睛,女人趁机捡起被他松落的刀,一刀扎进他的脖颈,她骑在男人身上,双手握着刀柄,拼命一刀又一刀刺下去,直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体不再抽搐,才傻愣愣停下来,呆滞地注视着那张被她刺得血肉模糊的脸。   骆深爬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回来,他们必须赶紧走。女人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片刻后,猛然将他一把抱起来,捡起刀,站起身拔腿便跑。   骆深想叫她把刀放下,那刀上有血往下滴,会暴露他们的踪迹,但语言不通真是个见了鬼的问题,女人抱着他在山路上狂奔了一阵,喘着气停下来,像是跑不动了。骆深打量着周围,见一旁的山岩似乎能够爬上去,便呜呜哇哇的叫起来,伸出手指向那片山岩。女人领会了他的意思,没有半分犹豫抱着他从那里爬上了山岩,一上到山岩,骆深就心道不好,只见四面八方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土,连个能够躲藏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人在远处都能看见他们。   女人也十分茫然,抱着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前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骆深探着头趴在她肩上,警惕地盯着后方,突然感觉到头上有一丝凉意,他错愕地抬起头,望向头顶昏暗的天穹。   下雨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救了他们的命,女人抱着他在雨中艰难前行,大雨隐蔽了他们的踪迹,那些人终究没有追上来。他们走了很久,雨停了天也黑了,前方似乎无边无际的荒野终于多了一点不同的景象,是一片枯木林。   女人抱着骆深在一棵枯硬的树干后坐下,她的双脚都已磨烂,血肉模糊,她将骆深紧紧抱在怀里,用冻成紫白的嘴唇亲吻他的额头,脸上的水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如果能够说话,骆深想说,你做的很好,别哭,谢谢你。   女人最终疲倦地睡着了,骆深强撑着眼皮,天气这么冷,她又淋了雨,体温下降到一定程度,她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他又不忍心立马叫醒她,便只能这么盯着……结果他忘了自己这副婴儿的身体比大人更脆弱,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同样睡着了。   一睁开眼,已是天亮。   骆深茫然地动了动僵硬的脑袋,随即恐慌地瞪大了眼,女人的身体冷得像冰,他拼命用小手推她,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有火在烧,难受极了。他一定是生病了,骆深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感,心中抑制不住地绝望——又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降临,他无法冷静,他很害怕。   他不想死。   在他绝望地推搡下,女人的身体终于动了动,她迟缓地睁开眼,过了半晌,眼中才有了焦距。她用冻僵了的手指颤抖着摸了摸骆深的脸,表情有些痛苦,然后她拿起了放在腿边的刀,拄着刀身一点点站起身。   她张开嘴呼吸,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破掉的风箱,嘶嘶作响,骆深虚弱地躺在她的手臂上,看着她无神而茫然的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在枯木林中行走。   这地方荒凉的可怕,没有植物,没有动物,除了荒土和石头,就只有这些枯硬的、黑色的古怪树木。已经烧得有点糊涂的骆深瞎想着:电视剧上穿越的好像没有他这么惨的,就算生下来被遗弃也肯定能遇到命中贵人,逢凶化吉……所以故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女人在这片荒林中迷了路,走了许久也没能走出这片古怪而荒凉的枯木林,手中刀叮当落地,她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蹭着一棵干枯的树干滑坐到地上,骆深昏昏沉沉地睁着眼看着她,看着她搂着自己想要哭泣,却流不出眼泪只能沙哑呜咽的凄惨模样。   他向她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在半空中虚弱地摇晃,够不着她的脸,最终无力地垂落。   “罗阿,罗阿……”她对他说话,他听不懂,没有办法回答,在她含混不清的话语声中,他的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骆深不知道老天为何要给他第二次生命,又为何这么快便要夺走它,他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恼怒感,更多却是不太确信地期待着……期待着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不会就这么让他死。   他痛苦地攒着眉头,陷入了昏迷。   小时候,每到冬天,父母就会生起炉子,把烟囱立起来,通到窗户外面去。他下了学回到家,就端张板凳坐在炉子旁边写作业,手冻僵了,便贴到烟囱壁上烤暖,要是肚子饿了,就拎开炉盖看一看,炉边里有没有放着红薯。长大后有了空调和暖气,炉子是再也用不上了,他都快忘了在炉边烤暖的感觉,此时此刻,却突然又想了起来。   很温暖,很安心。   骆深迷迷糊糊地张开嘴,温热的液体被送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吞咽进去,身体也渐渐真正苏醒过来。搂着他的女人拿着一只木勺,将热水送进他口中,见他睁开眼睛,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她看上去比白天要好了许多,嘴唇也有了些血色,虽然脸色依然憔悴而苍白,但眼中却多了几分生气。骆深艰难地扭动脑袋打量四周,这貌似是个山洞,地上有个火塘,上面架着口锅,这山洞并不大,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东西,但好歹是个有顶的住处,骆深不知道女人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莫非真是老天显灵?他正这么想着,一股冷气突然从山洞的入口处钻进来,随即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是个老人,矮小瘦弱,抱着一捧木枝,慢吞吞挪到火塘边,开口与女人说话。两人用骆深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然后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将一根木枝的外皮削掉,把内里的木瓤放进锅中,他削了七八根,然后等了一会,拿出一根凑到嘴边,费力地咬下去,咀嚼,吞咽。   骆深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本以为老人拿这些木枝回来是要当柴火烧,没想到居然是拿来吃?这东西真的能吃吗?难道就没有别的食物可以吃了吗?   女人也学着老人的样子,拿起一根木枝举到嘴边,只咬了一口就皱起眉,但她没说什么,皱着眉将嘴里的木头嚼碎,硬咽进肚。骆深看得心情复杂,肚子却不适时宜地叫了起来,他饿了。   女人勉强吃掉了一根木枝,就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她冲老人歉意地笑了笑,背过身掀开衣服给骆深喂奶。才短短几天工夫,她已经比骆深初见时消瘦了许多,连胸肋上的骨骼也凸了出来,尽管理智告诉自己要控制,但嘴巴一咬上奶【头,骆深就不受控制地猛吸起来,女人的奶汁简直像是最令人上瘾的毒品,他完全控制不住想要喝更多的欲望,直到嘴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他才恍然醒过神,却见女人眉头死死皱在一起,紧紧咬住嘴唇,表情十分痛苦。   骆深慌忙松开嘴,心情复杂地难以言喻,既有羞愧,也有感激,就在这复杂的心情中,他无意间瞟见了火塘对面,那老人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叫他的心一瞬间沉了底。   老人瘦得浑身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模样,女人多半是被他从那片荒林里捡回了这个山洞,这里有火取暖,还有热水,这些都救了女人和骆深的命……但他显然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心。   女人比他强壮,手上还有刀,所以他将她骗回来,消除掉她的戒心,然后等待着杀死她的机会——他跟之前那群人是一样的,他也想吃了他们。   骆深对自己的判断有十二万分的肯定,他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食物竟然匮乏到这种程度,逼得人要吃人。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叫这老人得逞,得想办法让女人明白这老人的险恶用心才行。   非常奇妙地,这个时候有一句话在骆深脑子里冒了出来——先下手为强。与其担惊受怕时刻提防这老人翻脸,不如干脆将对方先杀了,只不过问题是该怎么让女人这么干……一股冷风从山洞入口渗进来,将已经开始思考具体做法的骆深惊醒,他怔怔盯着站在洞口探头往外望的那道矮小佝偻的身影,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什么。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此前三十多年在正常社会构建起的道德观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崩塌,之前那个留守人的死,还可以说是被迫自保下没办法的选择,但是对这个老人,却是他主动生出了杀念。   所谓的道德底线,在生死面前不堪一击。   “罗阿。”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骆深抬起眼,对上了女人温柔的目光。她真的很美,眼睛像黑色的宝石,在火光中熠熠生辉,那里面充斥着的爱意,令骆深无法抗拒地由衷感到温暖。   她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骆深发誓,只要他能够活下去,就一定会将这女人当作亲生母亲看待,他会永远保护她,供她衣食无忧,过得幸福快乐。   老人返回火塘旁,将铁锅从火上拿下,坐下来与女人交谈。两人的语速并不快,骆深听得出是女人在提问,而老人在一一回答。女人的表情渐渐变得沉重,显然她从老人那里得知到的信息并不多么乐观,而完全听不懂两人交谈的骆深只能干瞪着眼,试图从两人的神态和语气中分析出点什么……早知道会落到这般境地,他大学就该去念心理学才对。   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老人打了个呵欠在地上侧身躺下,蜷缩起手和腿,闭上眼睛似乎真的睡去。女人搂着骆深也在另一侧躺倒,她亲了亲骆深的额头,同样闭上了眼睛,而且很快呼吸就变得绵长,她的确是太累了,精神一松懈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就睡死了。   骆深瞪着眼睛,从她臂弯里爬起来,拱起身看向火塘对面,偷偷睁开了眼睛的老人。四目相对,后者明显被吓了一跳,骆深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婴儿应有那般懵憧,只见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骤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在老人惊恐的注视中,骆深抬起右手,指了指他,然后在脖颈上比划了个割喉的手势。   老人惊叫着连滚带爬往后退,靠到了山洞的墙壁上,被叫声惊醒的女人茫然睁开眼,过了片刻,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看怀里乖乖坐着的骆深,开口与老人交谈。老人的语气十分激动,一个劲地挥舞手臂,骆深猜他是要赶他们走,因为他被骆深这个‘怪物’给吓到了。   女人似乎在向他解释什么,可是老人完全听不进去,指着骆深反复吼叫着几个重复的字眼,无非是妖怪,怪物什么的。最终女人无可奈何地抱着骆深站起身,提着她的刀,离开了山洞。   外面很冷,骆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不禁往女人怀里缩了缩。他终究没有唆使女人去杀了老人,也因此失去了山洞这个温暖的落脚点,但他并不后悔……至少目前不。   女人抱着他找了块背风的山岩夹角,蜷缩着坐了一夜,天亮后,她带着他继续往荒野深处前行。这一片荒野像是没有尽头,在视线中无限延伸,走得越久,骆深心中的恐惧就越强,一路上他看不见任何活着的生物,甚至是植物,只有那种黑色的枯木,连土地和山岩都是不正常的青灰色,到处透着股令人心情压抑的死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心中质问——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狂风卷过大地,女人抱着骆深站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上,费力地挺直了肩背,向四面八方望去——她该何去何从?   她低下头,看向怀中的骆深,然而骆深也无法给予她什么指引,因为饥饿和寒冷,他又发烧了,脸蛋红通通的,虚弱地睁着眼睛。女人呆呆看着怀里的婴儿,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她爱昵地亲了亲他的鼻尖,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夜里,她带着骆深回到了曾经被逐出的,老人的山洞。她将骆深小心放在洞外的山岩下,然后提着刀走进了山洞。很快,她空手走了出来,被土灰染脏的面孔上溅上了猩红的血液,骆深被抱起,带进了点燃着火塘,温暖的山洞。   女人将铁锅架上火塘,煮沸的热水翻滚着冒泡,她安静地坐在锅边,用勺子舀出热水,将手中沾着血液的肉块清洗干净,然后一块块放进锅里。火苗噼啪作响,映衬着她秀美的面容,明暗不定。   发烧中的骆深已经陷入沉睡,在梦中又一次回到了记忆里的故乡,这一次,他梦见的是过年时吃到的饺子,小时候他不爱吃菜,母亲便将白菜剁碎了混在猪肉里,包饺子给他吃。在那个时候,肉还是要用粮票买的,很难吃得上,有饺子吃,他就不在乎里面混没混白菜了……   有了温暖的山洞和可以喝到饱的乳汁,这一次发烧并没能带走骆深的性命,他顽强地活了下来。女人带着他在山洞里住了一个月,除了下雨的日子,她会拿着铁锅和木桶出去接水,其他时候大都坐在山洞中发呆。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某一天,女人将骆深藏在山洞角落,提着刀一个人出去,傍晚时她回来了,脸色十分疲倦,还很苍白。从这一天起,女人每天都会一个人出去,然而每次都是空手而归,铁锅中又煮起了木枝,她日渐飞快消瘦。   骆深当然知道她出去是为了什么。   在回到山洞最初的那一个月,她的口粮就是那具老人的尸体,这个鬼地方能吃的东西除了那些见了鬼的木头,似乎就只有人肉。他嘲弄自己竟然还不如这女人看的通透,如果连命都没了,那守着那些道德底线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女人的狩猎依然进行的不顺利,干瘪的乳【房也再产不出骆深需要的奶水。饥饿的感觉令人想要发疯,骆深甚至惊恐地发现,女人看他的目光渐渐变了。有一次他半夜醒来,看见女人就坐在身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一头饥饿的母狼,眼睛里泛着幽暗的绿光……   他不无悲哀地想,也许这穿越根本不是上天垂爱,而是诅咒。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女人会饿的丧失理智,将他活生生吃掉,而他只是一个小婴儿,毫无反抗之力……不,也许他应该考虑,如何先下手为强。   但是杀了她,他往后又该怎么活?   骆深很绝望。   “罗阿,罗阿……”女人搂着他,亲吻他,只是这些都无法再让骆深感到温暖。他害怕她下一刻就会变脸,从慈母变成恶鬼罗刹,将他活生生剖开,丢进水锅煮烂吃掉。她将干瘪的□□凑到骆深嘴边,那里面已经挤不出奶水,只剩下一层皮包裹在凸出的骨架上,狰狞而丑陋。   骆深看着这个已经不再美丽的女人,良久,张开嘴,叫道:“阿瓦。”   女人怔住了,随即露出惊喜的神情,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骆深于是又叫了一声,她喜极而泣,亲吻着他的额头,一边笑一边哭。   那一天,女人没有外出。   骆深喝到了一碗肉汤。   从那一天起,女人足足撑了两个月,才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她搂着骆深,语无伦次地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她将那只从老人身上夺来的小刀塞进骆深手里,要他双手紧紧握着,不能松开。   她要他活下去,吃了她,活下去。   骆深看着她闭上眼睛,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他的心很冷,比她的身体还要冰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是个人。   他吃了那么多她的肉,他已经做不成人。   猩红的眼泪滴落在女人枯瘦的面庞上,骆深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脸,那只小刀对他而言还是太大了,一只手无法抓拢刀柄,它哐然落到地上,在寂静的山洞中宛如巨响,惊得骆深浑身一颤。   小小的掌心中,血泪红得刺眼。   火苗静静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女人的尸体旁蜷成一团,压抑的呜咽声仿佛野兽的喘息,良久,山洞墙壁上的影子晃了晃,被举起的刀刃像是恶鬼头上的尖角,下一个瞬间,那影子扑了下去。   修罗地狱,恶鬼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PS:中下两篇就这两天会放上来,小伙伴们甭急   第2章 中上   从北贯穿到南的两界山将大陆分成了两半,左边是人间,右边是鬼域。   鬼域本来不叫鬼域,这里本是一片荒土,历史上人类曾多次举行大规模的探索行动,试图深入这片荒土,寻找隐藏在其中的宝藏,然而事实证明这就是一片荒土,没有什么珍稀的矿产,也不产出什么特殊的宝贝,唯一有点作用的就是那种漆黑的枯木,人们将之称为铁木。它木质坚硬如铁,只有火烧或者水浇才能令它变软,但也算不上什么格外珍贵的东西。   后来,人们就把这片荒土当成了流放犯人的天然牢狱。这片荒土无法耕种,寸草不生,任何生灵也无法在此生存,连饮水也只有靠天上下雨来获得。被流放到这里的人想要活下去,唯一能吃的东西,就只有同类。   鬼域里,只有死掉的人,和活着的鬼。   曾经人类为了探索鬼域,在两界山的十八处低矮峡口分别修建了连通人间与鬼域内部的道路,也就是所谓的‘十八盘道’。如今为了防止被流放的恶鬼逃窜回人间,各国都在这些峡口修筑了城关,派兵予以看守。而流放的犯人也都是从这十八盘道进入鬼域,所以引来诸多恶鬼守在道中,争相夺食。据说每一条盘道都有一位鬼王,这条盘道上的所有恶鬼都要听他的,但鬼王只有最强的恶鬼才能当,杀掉鬼王吃了他的肉,就能成为新的鬼王。   十八盘道中最北边的那一条,是最荒凉和残酷的一条,想在这里生存,不仅要杀人,吃人,还要与寒冷的天气对抗,每到冬天,地面上的雪积得有三尺厚,踩上去能没过小腿,没有储备到足够的干柴和食物,绝对熬不过一整个冬天。连恶鬼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只要是有能力的,都会想办法向南方迁徙,而没有能力的,就只能留下来等死。   这条盘道连通的是人间的端国,端国地处北境,民风彪悍,被流放的犯人大多都是狠角色,鬼王更迭的速度也是格外地快。但近十年来,稍微活过点年头的恶鬼都知道,在这条盘道上除了鬼王,还有一个绝对不能招惹的对象。   ——他们叫他,红鬼。   ………………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饶了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们……”   恶鬼谭拎着滴血的弯刀,挑眉瞅着跪在脚下冲他连连磕头的女人,旁边已有恶鬼看得蠢蠢欲动,被他抬手挡了回去。这女人论姿色只能说是一般,但他看重的不是这个,恶鬼谭蹲下身,用刀柄挑起对方的下巴,低声道:“听口音,你是洛渡人?”   女人战战兢兢地点头:“是,我是洛渡人,我就住在城郊白果子林……”   “那咱们俩是老乡来着。”恶鬼谭语气和善,放下刀柄道,“我跟你打听个事,你知不知道,城里三元布庄老板家的二女儿,嫁人了没有?”   女人脸上一瞬间露出茫然的神色,随即又猛然点头道:“知道,知道!她没嫁,一直都没……”   恶鬼谭神色有些微妙,半晌,站起身,嘟囔了句粗口。那女人仰着脖子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却见他扭头冲旁边人道:“这个是我老乡,我就不要了,你们分了吧。”   眼看着众恶鬼围上来,女人绝望地惨嚎出声,恶鬼谭背对着她,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心情有点小惆怅。心爱的姑娘没嫁人,他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她还念着自个,难过的是他终究娶不了她了。   他这厢正自惆怅,忽然听身后同伴们惊呼,急忙扭头回去看。只见地上躺了一人,血从脖颈里往外喷,却不是那女人,而是他们之中的一名恶鬼。   地上还钉着一枚沾血的弩【箭。   “红鬼!”有人惊呼,指着右侧的山岩上方道,“他在那!是红鬼!”   山岩上果然站着一道身影,红色的带帽斗篷,是红鬼的标志性装束。而对方手中在鬼域绝找不出第二件的弩【弓,则更是证明了其身份。恶鬼谭在这条盘道活到如今也有小三个年头,对红鬼的凶名比旁人认识的更清楚,当即命令所有人撤退,连丢在地上的尸体也不要了。他一边跑一边扭头往回看,只见红鬼从山岩上跳下,走到那女人面前,弯腰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头披散的黑发,他还想再看,却是跑过了拐角,看不见了。   晚些时候,恶鬼谭命人回去看了看,确定红鬼已经带着那女人走了,才去将地上的尸体都捡回来,处理成口粮。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还在记挂这事,心道那红鬼一直裹得严严实实的,没人见过真面目,该不是个女人吧?   这个疑问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解答,因为好死不死,他们又一次撞见了红鬼。   ——撞见红鬼在杀人。   恶鬼之间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后到的一方撞见前者在捕食,不立刻离开就意味着开战,双方不死不休。恶鬼谭一瞟见那道红色的身影眼皮就开始乱跳,二话不说带着人扭头滚蛋,被流放前他是当过兵的,对方手上有弩机,他们人数就算再多一倍,上去也是送死的份。   没走多远,队伍里一名恶鬼突然凑过来冲恶鬼谭道:“老大,你看那边树后面,那不是昨天那女人吗?”   恶鬼谭定睛一看,从他们站的这地方往那边看,只能远远瞟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不过他这手下眼力向来刁钻,说是就应该没跑了。   他有点犹豫。   得罪红鬼不是什么好选择,但要能杀了红鬼,他在这条盘道上也就真正出名了。他不是个没野心的,那个鬼王的位置,他想要很久了,只不过名声不够,手下的数量没法跟现在的鬼王抗衡,如果他杀了红鬼,想必会有不少人慕名来投,到时候……   他还在犹豫,身旁的手下却突然低呼道:“咦?她怎么跑了?”   恶鬼谭心中一动,冲众手下招了招手,命令道:“走,跟上去。”   那女人在荒野上没头没脑地跑着,恶鬼谭带着人从另一边远远跟着,同时警惕着红鬼有没有跟上来。跌跌撞撞跑了最起码小半个时辰,那女人似乎是跑不动了,捂着肚子在地上蹲下来,恶鬼谭确认红鬼还没出现在附近,便现出身形朝对方走过去。   蹲在地上的女人看见他,连忙站起来想要跑,然而其他几个方向也早被恶鬼谭的手下堵住,她惊慌地左右张望着,最终脸色惨白地看向走到面前的恶鬼谭,哆嗦着嘴唇,颤声道:“你,你……”   “老乡,又见面了。”恶鬼谭笑眯眯冲她道,“放心,我就是想问你个问题,昨天红鬼,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的,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我真的很好奇,他为什么没杀你?”   “他……”女人颤抖着摇头,“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别杀我……”   “他既然没杀你,你跟在他身边不是挺好的吗?”恶鬼谭满脸好奇道,“你为什么要跑呢?”   女人似乎被问愣住了,怔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恶鬼谭闻言更好奇了,追问道:“是怎么个不对法?你见过他的脸了吧?他长什么样的?是男是女?”   女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目光越过恶鬼谭,望向他身后,恶鬼谭眨了眨眼,扭过头去。   只见一道红影正从远处走来,手中还拖着一具尸体,恶鬼谭的手下纷纷擎起武器聚拢过来,恶鬼谭一把将女人拉到身前当盾牌,眯起眼打量着缓缓走近的那道人影。   红鬼走到近前,将手中拖着的尸体一扬,抛到恶鬼谭面前。恶鬼谭低头看了眼,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这地上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取而代之的那位现任鬼王。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红鬼开口道,声音带着股奇异的沙哑磁性,竟是说不出的悦耳好听,“一是拿着这具尸体,告诉别人是你们杀的,然后去当鬼王。”   “二是跟着我,你们自己选吧。”   红鬼此言一出,恶鬼谭顿时敏锐地觉察到手下们的动摇,在这种人吃人的地方,依附强者是弱者的求生本能,这两个选项不论哪个对他们来说都有着极大的诱惑力,而比起恶鬼谭,红鬼显然是个更值得依附的对象。   红鬼说完话并没有催促他们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被恶鬼谭掐着喉咙挡在身前的女人,一阵狂风掠过,撩起了他头上的兜帽,显露出隐藏在下面那张英俊而年轻的面庞。恶鬼谭有些发怔地望着对方的脸,说实话,这张脸实在年轻的超出了他的意料,看起来至多只有十八【九岁,可是要知道,红鬼的名声,那是从十年前就开始流传的事情了……   被他当成盾牌挡在身前的女人颤抖地厉害,垂下眼不敢与红鬼对视,后者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又一次看向恶鬼谭。   红鬼道:“如果两个都不想选,那就去死吧。”   恶鬼谭心中一咯噔,扣紧了女人的喉管,厉声道:“你不怕我杀了她!?”   “人在你手上,你要杀她,我救不了。”红鬼冷漠而平静地说道,“我至多杀了你给她报仇……你们决定好了吗?”   恶鬼谭心中犹豫,他当然是想选第一个,能够自己当鬼王,谁愿意给人当手下。但问题是他这些手下可不见得会这么想,红鬼能杀得了一个鬼王,就自然能杀第二个,他要是选第一个,他们多半不会再跟随他,到时候他一个光杆司令,想要坐稳这个鬼王的位置,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感觉到手下们投来的目光,恶鬼谭深吸口气,有点不太情愿地开口道:“我选第二个。”话音刚落,旁边众手下便迫不及待纷纷附和,好像生怕晚一步红鬼就改了主意一般……听得他心里忍不住发堵。   红鬼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冲恶鬼谭招了招手。恶鬼谭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冲他招手,而是冲被他扣着喉咙的女人。他赶忙松开手,看着女人垂着脑袋磨磨蹭蹭走到红鬼身边,然后他听见红鬼低声问那女人:“孩子没事吧?”   女人有些勉强地冲红鬼笑了笑,摇头道:“没事。”   恶鬼谭听着这对话,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满脑子都是糨糊……很快他又听见红鬼对他们道:“你们今后的任务,就是保护她,食物的问题我来解决,打猎的事情不用你们插手,接下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就在那里住下吧。”   不只是恶鬼谭,连其他人也露出一脸懵逼的表情,红鬼收他们做手下,不是要使唤他们做事,反而是将他们养起来了?   “我说过,我会永远保护你,让你衣食无忧,过得幸福快乐。”   红鬼看着一脸茫然的女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看向不知在哪里的幻影。那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上,表情是无法形容的温柔,温柔地近乎于扭曲。   “阿瓦。”   ………………   红鬼带着恶鬼谭等人来到一个像是迷宫一样的山洞里,单是通道就有不下十条,在里面如果不知道记号,根本就分不清该往哪走。每个人都分到了一间单独的山洞居住,里面还有专供吃饭的饭厅,和通风良好的厕所,甚至还有一间可以烧水洗澡的浴室。红鬼说是让他们保护那个女人,然而自从来到这里后,那个女人就再也没出现过,只有红鬼定期会亲自带着食物回来,还会将山洞里的储水桶换成满的……这样的生活令恶鬼谭觉得,他们就像是一群被饲养的家畜。   很明显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小半个月后,有人试图偷偷溜走,结果死在山洞中设下的陷阱里,尸体被红鬼拖回来,当成了众人的晚餐。   至此恶鬼谭再也没了侥幸,很明显,红鬼欺骗了他们,其实想一想也就知道了,那时候红鬼想要救那个女人,就绝对不能跟他们动手,所以他骗了他们,那两个选择无论他们选了哪个,最后都逃不过一死。   恶鬼谭与众人商定,下一次红鬼来送食物的时候,就一起动手,将对方活捉。之所以不是直接干掉,是因为他们不清楚山洞里的陷阱,必须得从红鬼嘴里拷问出安全离开的办法。万幸他们的武器都没被收走,真动起手来也不是全无胜算,更何况山洞里空间狭窄,反倒限制了红鬼那只弩【弓的威力。   “这一次不弄死他,我们全都得死。”恶鬼谭攥着刀柄,咬牙切齿道,“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你们没听见吗?他管那女人叫阿瓦,那女人看样子连三十都不到,能生得出他这么大的儿子?打死我也不信!”   “诶,你们别说,我倒是听说过一件事。”有人闻言开口道,“我以前认识个老木匠,据说是王宫里出来的,靠着做木活跟人换吃的。我那时候想跟他学点手艺,就经常带吃的去找他,有一次他跟我说,外头名声赫赫的红鬼曾在他那学过手艺。”说着话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说红鬼那时候就这么高,还是个七八岁的娃娃。”   恶鬼谭倒抽了一口凉气,众人往深里一想,尽皆悚然——在这鬼地方,不吃人就只有死,如果红鬼真是从七八岁就开始杀人,吃人,一直活到现在……   “怪不得是个疯子。”有人小声感慨道,“这尼玛换了我也得疯啊……”   不管红鬼是不是疯子,他们都得跟这疯子拼命了,算着要到红鬼来送食物的日子,恶鬼谭紧张得一夜没睡好觉。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与众人在饭厅静待红鬼到来,一个个都强撑着镇定,实则眼底里全是紧张。   红鬼没来。   恶鬼谭等了又等,好几次想要站起来又强忍住,攥着刀柄的右手骨节都泛出白色。直到他耐心即将告竭的前一瞬,红鬼的声音突兀在饭厅中响了起来——   “别等了,我不会再去了。”   恶鬼谭惊跳起身,紧张地四下张望,却哪里有红鬼的影子。其他人同样十分慌乱,偏偏这时候红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不喜欢骗人,说了会养着你们,就不会食言,但你们既然要杀我,那我就没必要再遵守自己的承诺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们送食物和水,另外很遗憾,唯一的出路已经被我封上了,你们出不去了……”   “红鬼!”恶鬼谭惊怒暴喝,“红鬼!你在哪!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红鬼的声音消失了,再也没有响起,山洞中一片死寂,众人沉默相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恶鬼谭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半晌,蓦然抱头蹲了下去。   没有食物和水,没有出路,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恶鬼才是这世上最怕死的,若非怕死怕到了极点,又怎么会舍弃人心,变成杀人吃人的恶鬼?   山洞中的气氛渐渐由沉默变得诡异,红鬼不会再送来食物,那万一饿极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对旁人下手……他们都心知肚明,甚至深有体会:人饿急眼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不知谁第一个带头,众人纷纷从饭厅中离开,回到自己独居的山洞里。到最后,偌大的山洞里只剩下恶鬼谭一个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半晌,他突然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洞道:“红鬼,我知道你在听,你听着,我不想死……”他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一条路,能够从两界山回到人间,但那条路很难走,而且很花时间,必须要准备大量的食物,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有办法在山上取暖,否则一定会被冻死。”   恶鬼谭语气恳切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条路怎么走,只要你放了我……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走,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那弩【弓是你自己做的吧?还有这个听管,只要你有办法解决掉在山上取暖的问题,我们立刻就可以上路,你难道不想回人间吗?难道想在这鬼地方呆一辈子吗?”   红鬼并没有回答,恶鬼谭等了很久,终于心灰意冷,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在这鬼地方熬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回去,回到人间去,心里头抱着这个念想,他才一直坚持下来,甚至为了那条能够回到人间的路,他宁愿每年冬天咬牙死熬,也不肯往温暖的南边迁徙。   如果能够回去,他也没什么念想,哪怕一辈子做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娶个丑得不能看的媳妇,穷得叮当响,只要每天能吃得饱,睡个安稳觉,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当过鬼,才知道做人的好,他只是想做个人而已。   脚步声在山洞外响起,恶鬼谭迟疑着看过去,伸手握住腰间的刀柄,不知道是谁回来了,但这种时候,他谁也信不过……一角红色的袍摆出现在洞口,浑身都笼罩在斗篷里的红鬼静静站在那里,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跟我走。”   ………………   三千米的山坡上,白雪已经覆盖了视野,骆深弯腰摘下手套,探了探脚下积雪的厚度。从这个角度往上看,入目是几乎完全垂直于地面,如同镜面一般高耸的冰峰,从北向南延伸,毫无缝隙。   这就是被视为天堑的两界山了。   恶鬼谭仰着脖子在附近走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他停下脚步,指着某一方向的冰峰扭头向骆深惊喜叫道:“有了!就是那里!你快过来看!”   “噤声。”骆深皱起眉,压低声音呵斥道,在这种地方大声喊,纯粹是不要命了。他走到恶鬼谭身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初看没什么,但定睛一看,果然见那片冰峰上赫然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狭缝,远看几乎难以发现。   那道狭缝的底端距离他们所站立的这段山坡,纯高度上的差距至少还有两千米,但这两千米的差距已经不是无法跨越的天堑。骆深眯着眼睛盯了那道狭缝许久,回头对恶鬼谭道:“走吧,下山。”   恶鬼谭有些遗憾,却也没什么犹豫,他们这次本就是来探路,没有做远行的准备。两人用了两天一夜爬到这三千米高的地方,下山却是更快,一路上骆深拿出的各种攀爬工具,简直叫恶鬼谭佩服得五体投地,靠着这些玩意,哪怕是垂直的山壁也能轻松地爬上去,总之他现在对于翻过两界山的信心是前所未有的充足。   “我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想得出这些东西?”下山路上,恶鬼谭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铁木做的冰爪,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往鞋上一套,走在冰地上就跟走在平地上一样。骆深闻言笑了笑,他一个机械专业的工科生,连这点小玩意都DIY不出来,那才真叫白混了,更何况还有铁木这种堪称梦幻的材料。   在雪山上取暖的问题他考虑采用爱斯基摩人的冰屋,之前在山上也做过实验,依靠他与恶鬼谭两个人,能够在三个小时内搭建出一座冰屋,有过经验配合熟练的话,这个时间还能缩短许多。食物和饮水的加热他本来想用木炭,但是木炭在封闭的冰屋里没法使用,所以他打算用油脂来取代,至于材料的来源,就地取材就是了。   两人离开两界山的范围,向着骆深在荒野中的老巢进发。临着快到地头,恶鬼谭突然想起被骆深留在老巢里的那个女人,他暗暗瞟了骆深一眼,心想骆深要是打算带那个女人一起走,那可真是带了个大累赘,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抱怨几句,无论骆深是怎样打算,要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只能乖乖听对方的话。   骆深的老巢实际上就是之前恶鬼谭他们被关的那个山洞,只不过中间的通路被骆深堵上了。恶鬼谭怀疑这一片山岩内部都被骆深挖空了,里面到处是暗道和洞穴,他至今也没记清楚进出的路径,只能靠骆深引领。   回到居住的山洞,骆深的目光落到熄灭的火塘上,微微皱起眉,恶鬼谭也察觉到气氛的不正常,左右张望着,道:“那女人呢?”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自己身边站着的那不是个正常人,赶忙扭头望过去,却见骆深放下背上的包裹,摸了摸火塘里的冷灰,颇为正常而平静地回答道:“应该是走了。”   他表现得这么正常,反倒叫恶鬼谭心里毛毛的。骆深弹了弹指尖的灰,脱掉身上御寒用的加厚大衣,走回自己居住的山洞,很快又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红色斗篷出来,冲恶鬼谭道:“仓库里有吃的,你自己煮了吃,我去找她。”   “我跟你一起去吧。”恶鬼谭匆忙也脱掉厚重的大衣,主动请缨道,眼下这红鬼在他眼里可是最重要的宝贝,关系到他到底能不能回到人间。骆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火塘的灰至少冷了三天,也就是说骆深和恶鬼谭前脚刚离开,女人后脚就偷偷跑了。骆深担心女人乱跑中了他设下的陷阱,此前特地给对方讲解哪些地方不能去,这女人也不傻,知道什么地方不能去,那么能去的地方自然就是出路了。   不过恶鬼谭觉得她也是真傻,骆深除了是个疯子,对她当真没话讲,在这鬼域里能有这么一个强者遮风挡雨,这是多少人做梦也求不来的福气。不过也难怪,这女人刚进鬼域就遇见了骆深,还没见识过这鬼地方真正的残酷,是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喂,我说。”恶鬼谭瞟了眼骆深,状似随意地问,“我听说你十年前就来这鬼地方了,真的假的?那时候你才多大啊?”   骆深没答话。   恶鬼谭跟他相处了几日,也算是习惯了他这种不搭理人的毛病,撇撇嘴不再多问。两人将附近找了个遍,期间也遇到过其他恶鬼,跟在大名鼎鼎的红鬼身边,恶鬼谭也享受了一把被人畏惧的滋味。从正午一直找到晚上,他们还是没发现女人的踪迹,天知道她跑到哪去了,恶鬼谭不无恶意地猜测——说不定眼下已经进了谁的肚子里。   攀爬两界山,来回赶路,接着又马不停蹄出来找人,体力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恶鬼谭强拖着腿一声不吭跟在骆深身后,这疯子把那女人当阿瓦,脸上虽然不显,心里不知有多焦急……他能理解,真的。   恶鬼谭至今还记得,他阿瓦被逼着改嫁那天,他才八岁,牵着弟弟,一路追着马车……   骆深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转身往回走,恶鬼谭以为他是有了什么发现,赶忙掉头跟上,结果走了一会,才发觉他是在往自个的老巢走。   恶鬼谭有点诧异,低声问:“不找啦?”   “回去休息,天亮再找。”骆深走在前面,话音里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恶鬼谭都有点佩服他了,这疯子疯起来都不一般的,瞧着比正常人还冷静,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红鬼。   两人回到骆深所在的那片山岩,还没到山洞入口,骆深便突然停了下来,恶鬼谭比他晚了一步,也察觉到周围的异常……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了夜风吹过来的烟味。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红鬼,果然够机警。”   陌生的话音从黑暗中飘来,随即一只接一只火把亮起,从四周飞快围拢过来,将骆深与恶鬼谭包围在中间。一道身影越众而出,恶鬼谭眯了眯眼,认出对方是原本跟在现任鬼王身边的头号打手,叫雷,雷什么来着?   骆深的目光却越过了对方,落在人群当中的某个方向,察觉到他的视线,对面那个雷什么抬起手向后招了招,站在人群中的女人就被扭着手臂带了上来。她面色惨白,一副憔悴饱受惊吓的模样,看见了骆深,先是惊喜,随即又露出慌张的神色,语无伦次地冲他辩解道:“不是我,是他们逼我来找你,我不是……”   别说骆深这个当事人了,恶鬼谭都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事情无非是她被人逮住,为了保命说出了红鬼的名号,然后就被对方威胁着引其来到骆深的老巢……为了活命嘛,无可厚非,大家都能理解,解释个屁啊。   “我说雷……”恶鬼谭顿了顿,实在想不起来,干脆跳过,“鬼王被红鬼宰了,所以你现在是鬼王了?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杀人灭口?没用的我跟你讲,这事早传出去了……”   “我知道是红鬼杀了鬼王。”雷那什么不客气地打断他道,“红鬼杀了鬼王,所以他就是鬼王,我再杀了红鬼,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当上鬼王,你觉得这有问题吗?”   没问题,恶鬼谭乖乖闭了嘴,扭头看向身边的骆深。他们只有俩,四周围着一群,还有个人质被掐在对方手里,这局面太不利了……照他看,三十六计走为上,先杀出去再说。   “红鬼,你看看这是谁。”雷那什么扳起女人的下巴,拿着火把凑在她脸边,叫骆深看得清清楚楚,只听他道:“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肯乖乖受死,这女人我就替你养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给你留着,保证叫他们俩活得好好的,怎么样?”   鬼才信啊,恶鬼谭正想开口挖苦对方两句,却听身边的骆深道:“好。”   妈蛋这疯子犯傻了,恶鬼谭直接傻眼,对面那雷什么显然也没想到骆深会答应的这么容易,不太确信地道:“那你一个人走过来,走到那儿,两只手都举起来,对……老鼠,你去把他的头砍下来。”   被点名的老鼠是个矮个子的独眼龙,恶鬼谭认得对方,这小个子杀过他一个手下,身手极为灵活,逃起命来更是一把好手。只见这老鼠提着把小刀,谨慎地绕到骆深背后,弓下身,猛然自地面一跃而起,手中小刀闪电般切向骆深的脖颈。   黑夜中突然响起一声金属交击的鸣响,骆深举着双手,红色的兜帽被齐颈切断,随风飘落到地上。   他的头颅依然好好地在脖颈上。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垂下手臂,按着脖颈左右活动了两下,咧开嘴,笑了。   “逗你们玩的。”他笑道。   那件标志性的红色斗篷无声滑落,显露出隐藏在其中的漆黑铠甲,狰狞而又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美感,在四周的火光之下,倒射出森冷的幽光……这,就是隐藏在红鬼斗篷下的秘密。   一溜血花飞溅在众人的视线中,老鼠的人头旋转着滚落到地上,身着漆黑铠甲,宛如杀神降世的骆深挥舞着漆黑的长刀,冲进了包围他的人群里。恶鬼谭终于反应过来,拔出弯刀跟着加入战局,骆深身上的铠甲刀剑不入,简直像是在作弊,终于有人想起铁木怕火的特性,拿着火把往他身上丢……然而并没有卵用。   科学告诉我们,世上还有防火涂料这种东西。   恶鬼谭跟着骆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在敌人中左突右冲,前面有骆深顶着,他只需要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轻松的架。几乎一眨眼,雷那什么带来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他还傻站在原地,看样子是被打击得太厉害,骆深冲恶鬼谭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两人一前一后从两侧绕向雷那什么,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杀人,更是为了救出那个同样傻站在原地的累赘女人。   走到近前,骆深刻意放慢了脚步,开口冲雷那什么道:“我对鬼王的位置没有兴趣,记住,以后别再来烦我,你滚吧。”   雷那什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相信骆深会就这么放他走,随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脸上露出得意而猖狂的笑容。   “哈哈哈哈!红鬼!你是为了这个女人?你想骗我?哈哈哈哈哈,你做梦!”   这智商倒是比恶鬼谭要高多了,只不过骆深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全寄托在对方的智商上,在雷那什么被骆深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仰头狂笑这当口,恶鬼谭已经趁机绕到他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关键时刻,女人一声尖叫:“啊!”   电光石火一瞬间,雷那什么扑向身旁的女人,带着对方一起扑倒在地,恶鬼谭一刀挥空,顾不上懊恼,急忙扭身去追着砍在地上翻滚的雷那什么,骆深终于变了脸色,冲上去向女人伸出手臂,吼道:“抓住我!”   下一秒,尘埃落定。恶鬼谭的弯刀捅进了雷那什么的后心,女人被骆深抓着手臂从地上一把拉起,搂进了怀里。过程虽然波折,但结局总算是皆大欢喜,恶鬼谭狠狠吐了口气,扶着膝盖直起身,抬头向骆深望过去——   “当心……”   脑子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先冲了出去,恶鬼谭扳住女人的肩膀,用力将她从骆深怀中扯出,她惊慌地尖叫着,手中的小刀被甩飞,恶鬼谭用另只手掐住她的喉管,正要用力扭下去,突然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看向从胸口冒出来的刀尖。   骆深握着刀柄,冷漠无比地注视着他。   “你这疯子。”恶鬼谭唇边溢出血沫,他握着女人的喉骨,用尽最后的力气,用力拧了下去。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迎着那双升腾起愤怒火焰的眼睛,恶鬼谭疲倦地扯了扯嘴角,嘲弄地笑了。   “她不是你阿瓦……醒醒吧,傻逼。”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死法,恶鬼谭睁着眼睛,无力地向后栽倒,最后看见的,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是了,人间与鬼域,只有这片天空,是一样的。   好想变成一只会飞的鸟儿。   好想回到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PS:明天中下,嗯,也许后天=_=。。   第3章 中下   “武国,文仲,你们都没事吧?”   “咳咳……殿下,卑职没事……咳咳咳……武国他中箭了……不过没在要害,不会死的……”   漆黑的夜色中,少年的眼睛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焰,他回首望向身后仿佛兽口般横亘于峡谷之间的雄关,伸手搀扶起受伤的部下,用瘦弱的身躯支撑起对方的身体,注视向眼前不知通往何方的曲折山道。   “我们走。”   先王昏庸,奸相篡权,楚太子申在朝中忠臣保护下逃出王都,被奸相追兵逼得走投无路,只得逃进号称有去无还的鬼域。   主臣三人害怕身后仍有追兵,不敢歇息,带伤连夜赶路,却未料又遇见了守在盘道等候猎物的恶鬼。恶鬼人多势众,少年被两名部下护在身后,面色苍白,心中不禁生出绝望之感。   “武国,文仲……”   “殿下放心,属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定会护得殿下平安,咳咳……”   众恶鬼桀笑连连,恶形恶态令人望而生怖,为首者拄着一杆大锤,撕咬着手中鲜血淋漓的红肉,斜眼打量着被护在后面的少年,啧啧有声。   “这小子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看得爷爷我都动心了,待会儿被爷爷用大棒子插一插,哭起来想必也是漂亮的很,啧啧……”   众恶鬼哄然大笑。   “住口!你们可知这一位是何人!?”护在少年身前的武国听得脸色铁青,忍不住怒斥出声。可惜恶鬼们不吃他这一套,有人笑嘻嘻接口道:“什么人?嘿,进了这鬼域,那就只有死掉的人和活着的鬼,你们是想当人,还是想做鬼啊?”   “你!”   “武国,够了。”少年低声制止道,“跟这些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不必浪费口舌了。”   他说的没有错,恶鬼们早已被人间遗弃,莫说一个失了势的太子,就算是天王老子,对他们而言也无非是一团肉块而已。少年拔出腰间短匕,心中已抱了死志,就算是死,也总比落到这些恶鬼手中来得好,只可惜大仇未报,他心有不甘,只恨这苍天无眼,让那奸人当道,叫他徒呼奈何。   恶鬼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为首那人咽下最后一口鲜肉,在衣上抹了抹血淋淋的手掌,提起大锤走向主臣三人。那石锤足有普通人半个身子大,看着沉重无比,被这人拎在手中却似是毫无分量一般,很随意地晃了晃,抡起来便朝武国砸下。武国不欲与其硬拼,侧身一步闪过,手中长剑斜削向锤柄,那锤柄明明是木制,然而剑砍上去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武国眼露错愕之色,来不及闪避,被大锤一记横扫,重重砸在腰腹,向旁抛飞到在地。   少年见状,拼着肩上挨了一刀,冲过去挡在倒地的武国身前,横起短匕,迎向砸落的巨锤。   “住手!”“殿下!”   巨大的石锤停在少年头颅上方,只差一寸便要将他砸成肉酱,持锤那人桀笑两声,变砸为扫,一锤将他顶飞出去。少年呕出一口鲜血,眼睁睁看着那锤子再度落下,击向地上无力动弹的武国,厉呼出声——   “不!!!”   一袭红袍从天而降,风卷般掠过视线,长刀如电迎上巨锤,少年怔怔瞪大了眼,场中无论是人是鬼,都被这一惊变骇到,停了手上拼杀。那红影与使锤的恶鬼首领缠斗片刻,随即各自向后退开,众恶鬼似是已认出这人身份,纷纷露出紧张之色,聚拢回首领身后。   “红鬼!你不要欺人太甚!滚回你的北边去,这条盘道是我虎狂的地盘!”   红袍人恍似未闻,右手挽了个刀花,左手忽地从袍中一抬,一枚弩【箭毫无预兆射向那首领面门,他惊怒地瞪大了眼,下一秒腰间一凉,只见那红影半蹲停在他身侧,手中长刀平举,几滴鲜血从刀锋上无声淌落。   转眼间首领已死,众恶鬼来不及惊惧,那红影已冲入他们当中,情形反转的太快,少年与两名部下看得目不暇接,待反应过来时,战斗已经结束,恶鬼们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那红袍人站在一地尸骸中,挥手甩掉刀上血迹。   少年缓缓站起身。   红袍人捡起一只掉在地上的火把,返身向少年走过来,他举着火把,伸出手捏起少年的下巴,就着跳跃的火光细细端量。少年抬手制止了想要出声呵斥的文仲,尽可能平静地开口道:“我想雇你做我的保镖,你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   红袍人没答话,半晌,放下手,在少年有些紧张地注视下走到一旁武国身边,蹲下身检查了武国的伤势,接着将其像货物一样扛起来,冲少年与文仲道:“跟我来。”   他带着三人来到一处山洞,找来干柴在洞中生了堆火,少年肩膀挨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深,血流已经收住,红袍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只装着水的泥罐。他将泥罐中的水在火上烧热,为少年清洗了伤口,然后涂上木灰,旁边的文仲照猫画虎,也给武国身上的箭伤同样做了一番处理。折腾到此时,少年三人都累得厉害,文仲勉强撑着精神,要少年与武国先睡,他来守夜,少年望向那红袍人,见对方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脸朝向外面,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一夜无话。   第二天,少年三人商量起接下来的打算,文仲说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这鬼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身上伤势最轻,可以出去打探。少年有些犹豫,此地凶险难测,文仲一个人出去他有些不放心,下意识又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红袍人。   红袍人也正在看他,四目相接,少年脸上蓦然一热,慌忙移开视线。   文仲执意要外出打探,少年拗不过他,只得再三叮嘱他务必小心,一有不对就立刻回来,红袍人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恍若未闻,拿着柄小刀,削着手中的木块,不知是在做什么。文仲离开后,少年有心与他搭话,踟蹰半晌,开口道:“昨天太慌张,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楚申,他叫武国,刚才出去的是文仲……那个,还未请教壮士高姓大名?”   红袍人抬起眼,那目光中竟有几分戏谑,楚申怔了怔,就见对方又低下头,不再理会他。他还没被人如此冷落过,很有些尴尬,幸好旁边的武国仍在昏睡,没瞧见这一幕……傍晚时分,文仲回来了,身上没受伤,但是脸色无比得难看。   “殿下……这鬼域,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文仲惨白着脸,将他亲眼见到恶鬼杀人吃人的种种讲述与少年和武国听,而他也从一名濒死的恶鬼口中得知,这鬼域乃是一片不折不扣的不毛之地,人在这里,唯一能吃的食物,只有同类。   楚申觉得不可置信,摇头道:“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   一直没开过口的红袍人突然道,他用木枝拨了拨火,嗓音沙哑而低沉,淡然道:“鬼域里,只有死掉的人,和活着的鬼。不吃人,就要死,吃了人,就是鬼。”   这句话楚申已不是第一次听见,昨天夜里那群恶鬼中也有人这么讲,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一整个晚上,楚申都难以入眠。第二天一早,他看见红袍人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正午时分,红袍人回来了。   他一走进来,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气就在山洞弥漫开,楚申惨白着脸,看着对方将一坨还淌着血的肉块用热水洗净,然后片成小块用木枝穿起来,架到火上烧烤。楚申从前一天起就没吃过东西,腹中早已饥饿难忍,此刻闻着烧烤中的肉香,更是被挑起了饥饿感,可一想到那是什么肉,就顿时生出呕吐的冲动。   红袍人拿起一串烤肉,递到楚申面前。   楚申没动。   红袍人看着他,问:“你想死吗?”   楚申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扣进肉里,他想了一整晚,如果必须要在吃人和死之间抉择,他该怎么办。   他不会懦弱地逃避,任由别人替他做出选择。   “我吃。”   ………………   既然决定在鬼域生存下去,那么首先就要选定一处落脚点。红袍人找到的这个山洞就很不错,空间很宽敞,还可以在旁边挖出几个副洞,然而文仲却有异议,用他的原话讲就是:殿下万金之躯,怎可住在这种地方?   楚申啼笑皆非,眼下是何等境况,哪里还容得了挑三拣四,也只有文仲这书读傻了的呆子,才会说这种傻话。武国伤重难以劳作,文仲是典型的只会说不会做,楚申撸起袖子亲自上阵,将山洞收拾成能住人的地方。他心中清楚,想要在这鬼域生存,真正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这些……这天夜里,外面突然下起大雨,楚申被雨声惊醒,撑起身,却看见洞口红影一闪而逝,他错愕片刻,忍不住爬起身,跟了出去。   大雨滂沱,楚申用手遮着眼睛,远远跟着那道红影,来到一片枯木林。这种模样奇怪的枯树据说是鬼域唯一的植物,名叫铁木,他看着红袍人在雨中砍树,满心茫然。   次日,红袍人在山洞外不远选定一处平地,开始打地基。楚申看了半日,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么,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极其复杂——那日文仲无心的一句话,他未曾放在心上,却被这红袍人听进了耳中。   文仲和武国也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惊奇,当过了几天,那红袍人打好了地基,开始烧砖,两人的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奇转变成了惊叹,主动跑过去打下手。红袍人用木头搭起了房子的支架,教会三人该如何砌砖,接着又开始烧瓦……楚申简直怀疑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一间像模像样的屋子就盖了出来。   红袍人开始做家具,先是床,接着是桌子,椅子,然后是木盆,木碗,他甚至还给楚申做了个可以在下方添柴加热的浴桶。蓄水池和没有顶的厨房也搭了起来,至于文仲心心念念的茅房,红袍人给他烧了个瓦盆,请他自便。   房子盖好的第三天,终于下了场雨。红袍人确认过房顶没有漏水,蓄水池也没有问题后,正式宣布这屋子可以住人了。入住新屋的第一天,楚申躺在阔别已久的床上,脑子里全是红袍人的影子。他想起初见时对方拿着火把,端详他面孔的眼神,猛然自床上翻身坐起,良久,抬起手摸了摸脸。   次日,当红袍人狩猎归来,楚申看着对方放下肉就要离开,鼓起勇气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你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堵在喉咙眼,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从小到大,因为这副容貌,为他惹来了不少爱慕,但他从未在意过那些人,甚至认为他们是以貌取人而感到恼怒。   红袍人站在门口,回过身来,楚申定了定神,抬起头与对方对视。他试图表现的平静而镇定,却在对方靠近时忍不住微微移开了视线。   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指间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从他的脸颊摸到眼角,楚申心脏跳得飞快,垂着眼,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停驻在他脸上,半晌,那只手离开了。   他一把拉住那只手。   “我……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楚申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他拉着红袍人在椅子上坐下,低头捧起对方的脸,用小刀刮掉那上面茂密的胡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胡须刮到一半,他跨坐在红袍人身上,小刀从颤抖的手中滑脱,他捧着对方的脸,闭上眼亲了上去。   后面发生的事情,他都记不清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剩下被那双手抚摸的炙热触感,和被放到床上打开身体时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感觉……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红色的斗篷,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红袍人走了。   留下了这间屋子,和那件红袍,他彻底地消失了,就好像一开始都没存在过。文仲与武国都很惊讶,文仲抱怨对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口吻却像是在抱怨相熟的友人,不长的时间里,红袍人已经成功获取了他的信任,无论是文仲还是武国,对其都抱有深深的感激。   对方不仅救了他们,还帮助他们渡过了刚到鬼域这最艰难的一段时期,甚至不求任何回报就这样离开了……楚申隐瞒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有他知道,对方已经从他这里拿走了回报。   他拿到了回报,然后就干脆利落地走了——楚申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四年后。   刚刚查看过采木场的情况,尚未来得及喝口水歇息一下,楚申就被急匆匆跑过来的文仲找到,只见这家伙一脸喜色,颇为激动道:“殿下,第六盘道的鬼王朱洪愿意归顺了,说是过两天就亲自来拜见殿下。”   楚申皱了皱眉,反问道:“过两天?”   文仲笑道:“这厮怕死得很,非要等第五盘道的鬼王曲山走到他那,再跟人一起过来。殿下,现在这五六七八都归顺了您,第九盘道的丘老三要是还不肯听话,那就干掉他换一个肯听话的上去,收服十八盘道,指日可待啊。”   楚申笑了笑,道:“收服十八盘道,只是第一步,我们的目的不在这鬼域,而是人间,别得意了,干活去吧。”   文仲被他泼了冷水也浑不在意,这位曾经的文阁学士眼下这脸皮已经磨练得比城墙还厚,笑嘻嘻应了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哦对了,那朱洪的手下还提起件事,说是有人看见红鬼前阵子出现在第六盘道,弄得朱洪紧张兮兮的,这也是他不敢立刻动身来拜见您的原因之一。”   听见‘红鬼’二字,楚申的眼神变得有些深。红鬼这个名字,在鬼域流传了近二十年,如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堪称传奇。关于他的传说,也有各式各样的版本,而楚申也专门派人打探过,早在二十年前,红鬼的的确确,已经出现在极北的第一盘道。   倘若二十年前的那个红鬼,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男人,楚申无法想像,对方这二十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找他?”文仲观察着楚申的神色,小声提议道,当初红鬼离开,他和武国都没觉得有什么,楚申却很是消沉了一阵子,显然这其中有什么他们不清楚的因缘,不过他身为臣下也不好妄自猜测。如今楚申已经在鬼域发展出自己的势力,更利用自己的身份与人间那边暗中达成了联系,眼下正是急速扩张实力,准备反攻人间的时机,若是能将红鬼拉到麾下,那显然是一大助力,单凭红鬼的名声,就能震慑一众恶鬼,更别提文仲是亲眼见识过的,那红鬼的本事可不仅仅只在杀人。   楚申沉默半晌,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   四年时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力弱小的少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收服众鬼反攻人间,夺回本应属于他的王位才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楚申依然住在当初红鬼给他造的那间屋子里,文仲曾经提议过要重新造一座宫殿,被楚申否了,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在这鬼域称王称霸,造一座宫殿除了浪费人力物力,还有什么意义?忙完了一天的公务,楚申回到住处,刚推开门,就怔住了。   “听说你在找我?”   一袭红袍的男人坐在桌边,红袍的料子颜色比以前那件要深了些,楚申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走了神,抬起眼与对方对视,半晌,开口道:“是,我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次。”   红鬼没说话。   楚申突然有些无由来的恼怒,他反手关上门,走到对方面前,拉着对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嗤笑道:“你不喜欢这张脸吗?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我?……我想你再帮我一次,你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   微弱的天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两人一坐一站,在昏暗的房间中轮廓显得十分模糊。光线越来越暗,楚申缓缓松开拉着对方的手,他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脸上贴着的手掌并没有离开,而是顺着脸颊滑到了脖颈,从他的衣襟里探了进去。被那只手摸过的地方像是有火在烧,对方的掌心刮过乳首时,楚申浑身激灵了一下,他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用颤抖的手指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一个吻落在他的肚脐上,裤子被扯了下去,楚申分开腿跨坐到对方腿上,咬住了对方的嘴唇,恶狠狠地在上面磨牙,他听见一声低笑,然后整个人猛然被箍着腰抱起,丢到了一边的床上。   “你要是再敢跑。”他搂着对方的脖颈,认真无比地威胁道,“我就把你逮回来,涮了吃。”   男人哈哈大笑,然后低下头,亲了亲他紧皱起的眉心。   “这次不跑了。”   ………………   文仲看见与楚申一起出现的红鬼时,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你你你……”他指着红鬼,震惊地说不出话,“我我我……”   红鬼很善解人意地帮他补全了没说出来的话:“我知道你派了不少人在找我,辛苦你了。”   文仲看看红鬼,又看看楚申,脸上露出你们果然有什么事瞒着我的狐疑表情,楚申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心中的确有鬼,干咳一声,没好气道:“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还不去做事?”   文仲听出楚申话里撵人的意思,心有不甘地看向红鬼,又被楚申瞪了一眼,这才悻悻然滚了。   这附近是楚申新建起的采木场,随着势力不断扩大,有不少恶鬼从其他盘道投奔到他这来,楚申新开办了几个采木场用来安置新加入的恶鬼,另外就是抽选其中身强力壮者扩充军队,如今他手下的军队已有上千人规模,人人装备铁木甲,每日由武国按照正规军的方式来操练,只不过看在楚申眼里,还是远远不够。   “我需要更多的军队。”他对红鬼道,“十八盘道,整个鬼域所有的恶鬼,至少要有两万人,我才有攻破临雪关的把握。”   红鬼俯视着下方山谷中的练兵场,道:“我想知道,你拿什么养他们?”   楚申被这个问题噎住,虽然他有用铁木与人间交换粮食,但这事本就不能大张旗鼓的做,换到的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更何况练兵需要消耗大量体力,没有肉食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人肉。   除了采木场与练兵场,他还在各个已经归顺的盘道设立的尸体收集点,将之加工成更易存放的熏肉等肉食,然后运送回这边的仓库里。为了将来的战争做准备,他一直在加大收集尸体的力度,对朱洪等鬼王开出更高的报酬,当然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到收服了十八盘道,整合了足够的人马,他就会对临雪关发起进攻,等回到人间,那就自然不会再需要吃人肉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吃惯了人肉的恶鬼回到人间,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红鬼的问题都是楚申不愿意去想的,甚至一直有意逃避的,这些恶鬼中大多本来就是穷凶极恶的犯人,到了鬼域后,更是变成吃人不眨眼的恶鬼,如果将他们放回人间,那对楚国,甚至对整个人间,都注定是一场灾难。   “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这样做真的好吗?”   红鬼站在山崖边,平静的话音随着呼啸而过的野风飘远,楚申怔怔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其实一无所知,一点儿也不了解。   他知道他是红鬼,连恶鬼也惧怕的,恶鬼中的恶鬼。他派人去打探过他的过去,知道他也许二十年前就已经来到这片鬼域,一直到现在。   “你说得对,我是为了一己私欲。”楚申缓缓开口道,“促使我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夺回楚国的王位。但我同样也认为,必须有人来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鬼域,阻止这种人吃人的惨剧继续发生。”   “将恶鬼放回人间的代价可能很严重,但继续像现在这样,让更多的人被迫来到鬼域,变成吃人的鬼,难道就更好吗?这些恶鬼帮助我夺回王位后,我会再给他们一次堂堂正正重新做人的机会,如果他们不珍惜这个机会,继续作奸犯科,那我绝不会容情,自然会严惩不贷。”   楚申脑中的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认真地看着红鬼,一字字道:“你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你觉得这个鬼域,应该继续存在下去吗?”   红鬼沉默半晌,突然笑出了声。   楚申抿了抿嘴唇,能说的,想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他希望这个人能认同他,不是其他人,就是这个人……如果要在这世上选一人并肩同行,他只希望是眼前这个人。   红鬼转过身来,在他期盼的目光中,开口道——   “我被你说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嗯,明天应该能写完,嘿嘿嘿   第4章 下篇      骆深做了个梦。   梦里他出了车祸,穿越到一个奇怪的世界,遇到了很多荒诞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杀人,吃人,甚至吃掉了自己的母亲,后来还发了疯,将另一个女人当成自己的母亲,然后那个女人也死了……   然后他就醒了。   身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骆深有些茫然地扭过头,看向在身旁安睡的青年。对方有着一张与他记忆中那个母亲无比相似的面孔,他盯着那张脸,接着终于意识到: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有他在做梦这件事情是假的。   为了帮助楚申收服十八盘道,骆深答应替他做使者,以红鬼的身份去与各个盘道的鬼王们‘谈谈’。出发前还发生了点小波折,楚申要把自己那只据说是削铁如泥的匕首给骆深带上防身,骆深却叫他自己留着,楚申一定要他带上,说你带着它就时时刻刻能想起我,结果骆深一时嘴贱,笑话他跟个娘们一样,把人给气走了。   嘴贱是病,得治。   夜晚的鬼域总是格外安静,狂风从荒野上呼啸而过,骆深坐在背风的山岩下,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壁,仰头看漆黑的夜空。明暗不定的火光从脚边的火堆落到他身上,微微映亮了那张孤独而冷漠的面孔。   时间太漫长,而他早已失去生存的意义,年轻的楚申是一个意外,是不甘寂寞的欲望产物,是一个放逐者对这人世无法磨灭的眷恋。   骆深从怀中摸出一只短笛,握在掌中摩挲,良久,凑到唇边,吹起一支没有人听过,也不算好听,他自己瞎编出来的曲子。他一个人在这片荒野上年复一年的流浪,日复一日的杀戮,没有目的,没有意义,像一只行走的幽魂,行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   “想回人间吗?”   “……你说什么?”   “我问你,想回人间吗?”骆深看着面前的恶鬼,手中提着滴血的长刀,脚下是七零八落的残尸,迎着对方狐疑与质问的目光,他抬起手臂,用刀刃指了指对方身后的地平线上,如同天堑一般高耸入云的两界山。   “山的那一边,想回去吗?”   ………………   “我服气了。”   第四盘道,楚申的领地内,收到最新消息的文仲长长吐了口气,冲正在与武国商量练兵情况的楚申感慨道:“南边第十三盘道的鬼王游罗已经带人动身往这边来了,预计年底之前,红鬼就能把南边的盘道全部走完,到时候就只剩下北边那几条了……你说这家伙是不是会使法术?他手一挥,那些个鬼王就跟吃了迷魂药一样,巴巴地投奔过来了?”   楚申的心情也有些复杂,他想过利用红鬼的名声,说服那些鬼王的事情会顺利很多,但也完全没想过会顺利到这个地步,在他的预计里,想要收服整个十八盘道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可眼下看来,恐怕不用等到明年开春,他就可以考虑把反攻人间提上日程了。   忙的时候不觉得,但忙完一天的事情,回到那间屋子里,就会想起那个男人。对方像一个他永远也猜不透的谜,强大,无所不能……有时候这种感觉会令他感到焦躁,却也令他为之深深着迷。甚至他隐隐有些感激奸相达惑,若非对方将他逼迫到鬼域,他至今仍是楚王宫中那个孱弱而无力的太子,也不会有机会遇到红鬼,遇到这个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在第四盘道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骆深回来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显得有多疲惫,那模样就像是出去散了圈步,轻松写意的很……他还给楚申带了件礼物。   “这是,扳指?”   楚申将这小玩意在手指上比划了半天,最终套在右手大拇指上,楚国骑射之风并不盛行,国人以习剑为常,不过他身为太子时常接待外国使者,对这种保护射手的护具并不陌生,北方端国的王公贵族手上大多都喜佩此物。他摩挲着扳指表面光滑的石面,突然想起红鬼最早就是出身于极北的第一盘道,那么很可能本就是端国人。   骆深拉起他的手掌,与自己的贴在一起比了比,两只手大小长度差得不多,但是楚申的指节修长瘦削,明显比骆深要细了一圈。所以骆深按着自己的指粗估摸着磨出来的戒指,到楚申手上就变成了只能套在大拇指上的扳指,当着楚申错愕的目光,他把对方拇指上的指环撸下来,道:“大小不合适,下次重新给你做一个。”   楚申皱一皱眉,冲他摊开手:“没有送了还要收回的道理,你还给我。”   骆深笑。   “这东西只能送一次。”他笑道,“你可想好,不合适,以后就没得换了。”   楚申眨巴眨巴眼,突然从这话里品出点别的意味来,他盯着骆深的眼睛,半晌,有点儿不太确信地问:“定情信物?”   骆深笑而不答。   “你还我。”楚申一下子扑上来,揪着骆深的衣袖口袋翻,“我就要这个,你拿出来……啊!别挠我!我咬你了啊……”   两个大男人在床上闹做一团,楚申骑在骆深腰上,恶狠狠扯着他脸上的胡须,掏出那只想送没能送出去,据说削铁如泥的短匕,一咬牙手起刀落……他一边给骆深刮毛,一边颇有点怀念地道:“当初没刮完你就跑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子,要是太丑了……”   “不丑。”   “别说话。”楚申眯起眼小心移动着刀锋,“我还没说完呢,要是太丑了,我就每天盯着你多看几眼,看习惯了就不觉得丑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喜欢的可不是你这张脸,而是你这个人,你明白吗?”   骆深被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瞧着,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就软了,他抬起手抚摸楚申的面颊,一开始的确是因为这张脸,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味道,吸引他的不再是这张酷肖那个女人的脸,而是这副面孔之下,这个身躯里,那股像火一样的温暖热度……   楚申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将短匕放到一边,用双手捧起骆深的脸,问:“你是妖怪吗?”   骆深困惑地眨了眨眼。   “你看起来……太年轻了。”楚申艰难地寻找着措辞,“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到底多少岁……四十?”   骆深的目光黯了黯,有些事情是他不想与人诉说的,他抬手将楚申捞下来,翻身摁倒在身下,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结束了对这个话题的探究。   然而事实证明,刮掉胡须的风波还远远没有平息,第二天文仲见了站在楚申旁边的骆深,第一反应是规规矩矩冲楚申行礼:“属下文仲,见过主上。”随即才十分客气有礼地向楚申询问:“不知这一位是?”   等他这一套做完,楚申已经笑得直不起腰,骆深想起早上对方一定要将他那件标志性的红斗篷拿去清洗,逼他换上这套常服的事情,心中颇有点陪小孩恶作剧的无奈感。   文仲被笑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又碍着骆深这个‘陌生人’在,不好做出逾越之举,只得频频冲楚申使眼色,示意对方给点提示。正巧武国从众人后面过来,远远瞧见骆深的背影,便扬声道:“红鬼!你回来的正好,你上次说的那个纪律养成,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随着骆深转过头,武国的话音戛然而止,与站在另一边的文仲一样,傻兮兮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可以用同一个词来形容两人的心情:惊悚。   “我觉得我一定是见鬼了。”事后文仲对武国如此道,后者表示深以为然。   红鬼在鬼域至少待了二十年,这件事是早就确认的,然而骆深的长相年轻得过了份,倘若他与文仲站在一起,叫不认识的人来看,恐怕也分不出到底谁的年纪更长些。而文仲只比楚申大八岁,眼下二十有九,还没满三十。由此可见,骆深的长相究竟年轻到什么地步。   于是红鬼到底多少岁这个问题,变成了文仲武国以及楚申共同的疑惑,楚申从骆深口中得不到答案,反倒更加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但是这问题除了骆深本人,恐怕还真没第二个人能够回答,直到武国无心的一句话,骤然令楚申陷入了沉思。   “我怎么觉得,他与主上您,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这种事情不说不觉得,抱着这样的想法,楚申暗中偷偷打量骆深的面容,发现对方的五官的确与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摩挲着大拇指上最终被他从骆深那抢回来的扳指,楚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在他小时候,楚国有一位公主出嫁到端国,那位公主是他父王的亲妹妹,也是他的姑姑,在当时被誉为楚国第一美女……他长大后,曾听宫中老人提起过,说他与那位姑姑长得十分相似。   楚申不自觉褪下了扳指,死死攥入掌心。   是了,他记得那位姑姑在加入端国后不久,就传出患了恶疾身亡的消息,他父王勃然大怒,与端国交恶也是从那而起。如果他那位姑姑是遭人迫害,被迫流落鬼域,甚至在此生下了一个孩子的话……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而骆深初见面时无缘无故的帮助,和对他这张脸的执迷,也同样有了合理的解释。   红鬼在鬼域扬名二十年,却看起来还只是个不到三十的青年,是因为他一出生就在鬼域,在寻常孩童还在牙牙学语冲娘亲撒娇的时候,他已经在杀人吃人,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他生下来就是这鬼域的鬼,从未体会过做人的滋味,他不知道山那边的人间究竟是什么模样,对他来说,那不是回到人间,而是前往人间。   楚申无法想像对方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这些终究只是他的猜测,他也不敢,并且不想去与骆深确认。楚申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红鬼这个响彻鬼域的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开始,他只是想回到人间,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后来在红鬼的质问下,他又给自己的目的加上了终结鬼域这一条,可是现在,他有了种强烈的愿望,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带着那个人回到人间。   哪怕会被世人议论笑话,他也要给他人间最好的一切。   文仲与武国私下里偷偷议论,都感觉楚申突然好似打了鸡血一样,莫名其妙的斗志旺盛,连他们这群手下也被使唤得团团转。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间,文仲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冲武国道:“我发现了个事情,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这些天红鬼每日与主上同进同出,夜里也与主上同宿在一间屋里,我怀疑这两个人……”   他比划了个武国能看得懂的手势,后者震惊地瞪大眼,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文仲一副我都看透了的表情,解释道,“你难道忘了,当初红鬼救咱们,就是因为对主上有意思,所以才又救人又建屋子的讨好主上,后来他不告而别,我猜肯定是他向主上表明心意,结果被拒绝了……这一次他回来,定然还是为了主上,唉。”他顿了顿,不无唏嘘道,“主上要用他,这心意有几分真假当真不好说,不过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怨不了谁。”   “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武国皱眉道,“不是我说,这事情主上……”   “噤声。”文仲打断他,“主上岂是你我可非议的,这事情除了你我谁也没告诉,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尤其在主上面前,千万别露出异象,记住没有?”   武国点了点头,虽然心情复杂,但也知道这事他管不了,只是接下来几天,每当遇见骆深,他总会情不自禁向对方投去同情的小眼神,弄得骆深十分懵逼。   归顺的鬼王大都从各个盘道带人赶到,少则一两百,多则三四百,都是手下精锐,在楚申指定的地方安置下来。他们表面上露出一副听从楚申的模样,实则各自抱着自个的小团伙,处处警惕,楚申要将他们的手下打散重新整合成统一的军队,结果遭到他们的强烈抵触。   楚申十分恼火。   “他们不是信不过你。”骆深搂着他,抚摸着他的脊背,笑着宽慰道,“他们是担心手底下没了人,自己的地位会保不住。你与其要打散他们,不如将之重组成一支新军,就依着现在的情形,谁的人归谁管,只要这些个鬼王听你的话就成了。”   “那像什么样子?还不是乱通通的一团,如何上阵打仗?”楚申不以为然,皱眉道,“况且这人数也比我预计的要少太多,难道整个南方加起来就只有这么点能用的人吗?”   骆深笑。   “我说太子殿下,他们要是把整个南方的恶鬼都带过来,那么多张嘴要养,你这个冬天该怎么过?”他搂住瞪起眼又有点泄气模样的楚申,亲了亲对方的脑门,笑道,“想叫这些恶鬼乖乖听话,你就要哄着他们,好吃好喝养着他们,给他们看到回到人间的希望,让他们觉着跟着你有前途,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把家底都拉过来,供你驱使……武国训练的那些才是你的嫡系,这些人将来都只是战场上的炮灰,你要许下高官利禄,给他们画一张大大的饼,才能哄得他们冲在前面做你的马前卒,如何用人是一门大学问,你还有得学。”   楚申静静听着,眼中若有所思,半晌,抬起头问:“那我把他们交给你管,好不好?”   搬石砸脚的骆深抬眼吐了口气,这学生太聪明了也是个问题……见他不回答,楚申又凑上来,恬不知耻地咬着他的嘴唇,撒娇道:“好不好嘛?”   咬一咬,蹭一蹭,再摸一摸,骆深被挑得火起,咬牙切齿提枪上阵:“好。”   楚申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还不肯安分地搂着他的脖颈咬耳朵:“他们都叫你红鬼,你只有这个名字吗?那我叫你什么……红红?”   骆深只想一把掐死他,弄死这个磨人的妖精。   云雨罢,楚申慵懒地躺在他怀里,仍然不依不饶在纠缠这个问题,骆深沉吟许久,缓缓道:“小的时候,阿瓦叫我罗阿。”   “噗。”   罗阿,在楚国语中,意思是‘宝贝’。其实人间各国的语言大体差不多,只不过发音上有些区别,这天底下小名叫罗阿的不知有多少,但大名叫这个的……恐怕还真没几个。   骆深心底那点感伤都被楚申笑没了。   “罗阿哈哈哈罗阿……啊不,我错了,别,饶了我……嗯,罗阿,我的好罗阿……”   雪满大地,严冬到来。   鬼域这边一切都进行的无比顺利,有了红鬼的帮助,仅用短短半年时间就收服了整个南方,剩下的只有最北边的几条盘道,等到开春,楚申就会派出使者。红鬼将归顺全来的众鬼王与其手下整编成新军,旗号就叫鬼军,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手段,竟令那些鬼王一个比一个听话,武国曾去考察过这支鬼军的状况,回来后向楚申禀报,道是对红鬼心服口服,那些原本乱糟糟的恶鬼在其整治下,不到月余功夫,列阵操练已是像模像样,举止言行都遵着纪律,颇有几分令行禁止的架势。   然而终究不可能万事顺利,就在即将开春,冰雪消融之时,从人间传来了不妙的消息——忠于楚申的楚国旧臣暗中购买粮食运往鬼域的事情暴露,引起了奸相怀疑,临雪关的城守被撤换,新上位的城守乃是奸相心腹,整个临雪关都进入戒严状态,几乎彻底斩断了楚申与人间的联系,这可不折不扣是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   面对这个坏消息,楚申紧急召来文仲与武国商量对策,此事绝不能叫恶鬼们知晓,否则人心浮动更要坏事。但这样一来从人间的粮食和兵械补给就都断绝,更何况奸相已起疑心,再等待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唯今之计,或许只有立即起兵了。   三人商议的地点是在楚申的屋中,红鬼也在一旁,只听他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一条路,大队人马走不了,但少数人能够通行,可以从那里回到人间。”   楚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文仲与武国也呆呆看着红鬼,不可置信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当真?”文仲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追问道。   “我之前去确认过,可以走。”红鬼的表情十分平静,声音中带着令人想要信任的沉稳力量,“御寒与攀爬的问题都有办法解决,如果想要起兵,可以安排可信之人先行返回人间,探查人间的情况,争取里应外合一起攻破临雪关。”   文仲深以为然地点头,与红鬼确认那条路的具体位置和情况,最终三人决定由文仲亲自带上几名绝对可信的士兵,从那条路返回人间联系其余尚存的楚国旧臣,为楚申的起兵做内应。红鬼也会与文仲一起出发,为其引路,另一方面也是顺便去说服北边几条盘道的鬼王归顺,只是他还要留下来统帅鬼军,所以不会与文仲等人一起返回人间。   等文仲与武国离开后,楚申看着站在身旁的男人,满心疑惑,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如果对方早知道有一条路能够返回人间,甚至在刚才的对话中听得出他已对如何通过那条路做足了准备,但为何……他没有回去?   “罗阿……”   骆深闻声回过头,表情一如寻常那般,平静得有如一片望不见底的汪洋。楚申长长吸了口气,缓缓道:“你,不想回到人间吗?”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骆深看着对方的脸,目光不自觉穿透过去,飘向不知何处的远方。曾经无数个日夜里,他遥遥望着那座两界山,想着那道亲眼目睹过的狭缝,心飞向山的另一边,仿佛真的看见了那熙熙攘攘的人间。   “人间很好。”他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楚申的面颊,没有将藏在心中的后半句话说出口。   ——人间很好,但我已做不成人。   ………………   骆深送文仲一行秘密前往极北的第一盘道,楚申召集众恶鬼,将准备攻打临雪关的计划公之于众。众鬼欢欣鼓舞,新投奔来的几位南方鬼王当即表示愿意回去再拉更多人手来,三月中旬,骆深从北边归来,同时带回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文仲他们已经安然翻越了两界山,回到人间,另一个是北边的几位鬼王也愿意归顺,正带人赶来投奔。   骆深的归来不仅仅意味着这两个好消息,他回来后第一时间征召了恶鬼中曾经的匠人,利用鬼域唯一的特产铁木,开始制造攻城器械。楚申看着他指挥匠人们搭建起一个个巨大的木架,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山洞外,他目瞪口呆看着对方在平地上拔起一座房屋,对方在他眼中,就好似无所不能的神人。   “罗阿,你可真是我的罗阿。”   夜里屋中,无需顾忌他人目光,楚申抱着骆深又笑又跳,像个乐疯了的傻子一样。骆深唇边噙着宠溺的笑意,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撒欢,怜爱地抚摸着对方的头顶,目光有些深沉。   在准备起兵的前几日,楚申召集所有恶鬼,在一个山谷中,当着所有人的面,许下承诺——   “孤身为楚国太子,为奸人所害,流落至此。你等助孤复国,皆是有功之辈,孤今日在此许诺,孤重返王宫之日,便是汝等再世为人之时!”   楚申站在高高的山崖边,注视着下方翘首以盼的恶鬼们,顿了顿,接着道:“但是孤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有人不珍惜这重新做人的机会,仍要作奸犯科,便休怪孤不讲情面,严惩不贷了。”   “汝等,可听清楚了?”   众鬼齐呼,地动山惊,更有喜极而泣之人,一边嘶吼一边抱头哭蹲在地。骆深站在山谷角落,仰头看着为万众瞩目的那道身影,微笑着叹了口气。   傍晚,两人在军营旁散步,楚申不无得意地冲骆深邀功道:“你觉得我今天讲的如何?”   “还成。”   楚申对这答案不太满意,追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好吗?”   骆深看了他一眼,正巧两人经过一间士兵宿营的木棚,听见里面几个恶鬼正在吹嘘比拼自己以前杀过的人数,其中一个杀人最多的,得意洋洋谈起曾经将一人剥皮活吃的‘壮举’,楚申面色微变,却听身旁人低笑了声,道:“像这样的东西,也有资格重新做人吗?”   “当然有。”他表情虽然难看,却仍是这般回答道,“这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而是要看他想不想做人……人到了鬼域,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吃人,连我也不曾例外,这是环境所迫,没得选择。只要心中还想做人,想要离开这个鬼域,他就有做人的资格。”   骆深一眨不眨看着他,问:“那么他之前做过什么,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楚申骤然语塞。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骆深已经转过身,抬脚继续向前走去。他急忙跟上,却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到夜里,楚申辗转反侧,心中仍记挂着骆深后面的这个问题,最终他一骨碌爬起来,揪着身边人的衣领,一口气吼道:“就算曾经杀过人,吃过人,也不代表就一辈子都不能再做人,我也杀过人,吃过人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情,但我还是要回到人间,重新做人。”   骆深大半夜的被他吼醒,沉默半晌,抬起手将楚申搂进怀里,抚摸着对方的后背,低声道:“你想得开便好。”   想得开是造化,想不开也是造化,造化万千,想不开不必强求想得开,想得开也未必就是真圆满。   五月,楚申率两万余恶鬼,发兵攻打临雪关。   八座投石机被推到阵前,巨大的木柄高高弹起,将一块块巨石抛向远处巍峨耸立的城墙。恶鬼们呼啸着推着攻城车,顶着头上的箭雨,前仆后继涌向城下,云梯被架起,爬在城墙上的恶鬼们像蚂蚁一样攒动着,滚落着,攻城槌一下下狠狠撞击着城门,楚申站在中军的高台上,揪紧了心神攥紧了拳头,心道城中的内应怎么还没有动静……   一只手掌按住他的肩膀,楚申扭过头,看见了骆深平静的双眼。   他的心突然就静了。   在这样的战争面前,个人之力渺小得有若微尘,一切能够尽的努力,他都尽到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结果。   前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楚申惊愕地瞪大眼,却见聚在城下的恶鬼一窝蜂向着打开的城门涌进去。肩膀上的手掌离开,身披红袍的恶鬼跃下高台,举起手中长刀,冲等待在阵后的恶鬼们高呼——   “随我冲!”   那一袭红袍当先卷出,众鬼挥舞着兵刃,咆哮尖叫着跟随在后,像一阵呼啸而过的乌云,压向那座已经摇摇欲坠的城关。楚申怔怔望着对方的背影,接着缓缓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天穹。   天亮了,他们胜利了。   这么多年的生死挣扎,艰难与辛酸,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楚申不顾武国的阻挠,闯进战场去寻找那一抹红色的踪影,最终在破烂不堪的城门外,发现了拄刀而立的骆深。   他叫着骆深的名字:“罗阿!罗阿!”   骆深似乎是没听见,他站在那里,一手拄着被血染红的长刀,仰起头看着天空。良久,松开了手中刀,向后退了半步,弯下腰坐到地上。   楚申终于冲到他面前,焦急道:“罗阿,罗阿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骆深抬起眼,看着他。   “回去吧,回人间去。”他对他道。   楚申怔怔看了他片刻,眼中骤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哆嗦着嘴唇道:“你不跟我走?”   “嗯。”   “为什么!?罗阿!你看着我啊!为什么?为什么!”   骆深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猛然起身一记手刀将楚申劈昏,他摸了摸青年昏迷的面颊,将视线从那上面移开,将之交到追上来的武国手中。   想不开的是人心,放不下的是罪孽。   骆深在城门外坐下。   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万鬼滔滔入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PS:好的,说过是暗黑料理了,想要拍死我是不可以的。。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